第(3/3)页 她看着陈光阳那双骨节粗大、布满老茧的手,那双手此刻在她眼里,仿佛带着千钧之力。 两个麻袋终于见了底。 陈光阳直起腰,拍了拍手上沾着的麻袋碎屑和钞票上细微的纸尘。 他面前的大理石柜面,已经被两座由崭新大团结堆砌的“小山”完全占据! 钱垛方方正正,棱角分明,在银行顶灯惨白的光线下,青灰色的票面反射着冰冷而厚重的光芒,刺得人眼睛发疼。 三十五万现金堆出来的视觉冲击,足以让任何傲慢瞬间粉碎。 整个银行大厅落针可闻,只有窗外呼啸的北风刮过玻璃的呜咽。 所有行员都屏住了呼吸,先前油头粉面那位,脖子缩得几乎看不见,恨不得把头埋进账本里。 薄嘴唇的女行员脸色惨白,嘴唇哆嗦着,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。 那调子又尖又细,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和强挤出来的谄媚: “同…同志!您…您稍等!我…我马上给您办!马上!” 她手忙脚乱地抓过一沓厚厚的存款单,钢笔尖因为手抖,在纸上戳了好几个墨点。 她甚至没敢再问一句“存多少”,眼前这钱山就是最好的答案。 “小王!快!帮这位同志倒杯热水!” 她朝旁边那个男行员尖声吩咐,又慌乱地对陈光阳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。 “同志您…您坐!坐着填单子!老张!老张!别拨你那破算盘了!过来帮忙点钞!快啊!” 两个年纪稍大的男行员如梦初醒,慌忙从各自的窗口后跑过来。 点钞机? 这年头县里银行还没那金贵玩意儿。 两人搬来凳子,当着陈光阳和沈知霜的面,坐下开始手工清点。 手指在崭新的票面上飞快地捻动、拨数,发出细密而急促的沙沙声。 他们点得异常小心,额角也见了汗,生怕数错一张惹恼了眼前这尊扛着麻袋来存钱的“真佛”。 柜台内外,气氛彻底颠倒。 先前高高在上的行员们,此刻围着那两座钱山,卑微地忙碌着,空气中只剩下点钞的沙沙声和行员们小心翼翼报数的声音。 沈知霜站在陈光阳身边。 看着自家男人如山岳般沉默挺直的背影,再看看柜台上那两座让整个银行鸦雀无声的“钱山”。 再看看周围行员们前倨后恭、恨不得把腰弯到地上去的卑微姿态,心口那股憋闷的郁气,瞬间烟消云散。 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底直冲头顶,让她脸颊发烫,眼圈也有些发热。 她悄悄伸出手,在柜台下,紧紧攥住了陈光阳粗糙温暖的大手。 陈光阳反手握了握她冰凉的手指,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。 只淡淡地对那个忙得满头大汗、脸色苍白的女行员吐出两个字: “不急。” 女行员点钞的手又是一抖,差点把一沓钱掉地上。 她心里把肠子都悔青了,脸上堆满了最谦卑的笑容,连声应着:“哎!哎!不急!不急!您歇着!马上就好!马上就点清!” 点钞的过程漫长而压抑。 厚厚几叠存款单填好,盖上了鲜红的银行印章。 当最后一张百元大团结被清点完毕,两个点钞的老行员几乎同时长长吁了口气,后背的棉袄都被汗水洇湿了一块。 “同志,办…办好了!三十五万整!都…都存在您的活期账户上了!” 女行员双手捧着那几张薄薄的、却重如千钧的存单和存折,隔着铁栅栏,恭恭敬敬、近乎谄媚地递出来。 她脸上笑得像朵霜打的菊花,腰弯得快要对折,“您收好!千万收好!以后有啥业务,您直接招呼我就行! 我姓刘,刘玉芬!一准儿给您办得妥妥帖帖!” 陈光阳没接话,也没看那存单。 他伸手拿过,看也没看就塞进了棉袄内袋。 他弯腰,拎起地上那两个空瘪的、沾满泥灰的破麻袋,随意地往肩上一搭。 “走了。” 他招呼一声沈知霜,转身就往门口走。 高大身躯裹着半旧的军绿棉袄,空麻袋软塌塌地垂在肩后,随着他的步伐一晃一晃,像两面褪色的破旗。 银行里所有行员的目光都追随着那晃动的破麻袋。 直到玻璃门“哐当”一声合上,隔绝了外面凛冽的寒风和那个扛麻袋的身影。 “我的个老天爷……” 一个老行员抹了把额头的汗,腿一软,差点坐地上,“三十五万……就用俩破麻袋装着……这…这什么人物啊?” 油头粉面的男行员脸色灰败,嘴里喃喃:“我…我还说他像收废品的……” 薄嘴唇的刘玉芬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,后背全是冷汗,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:“看走眼了…看走大眼了…差点捅了大篓子……” 先前捂嘴笑的女行员缩在角落,脸涨得通红,一个字也不敢吭。 银行里那股子高高在上的公家气派,被两个破麻袋和三十五万崭新的大团结,砸得稀碎。 东风县腊月的寒风依旧刮脸。 陈光阳发动偏三轮,沈知霜紧紧搂着他的腰,把发烫的脸颊贴在他宽厚的背上。风声在耳边呼啸,她心里却一片滚烫安宁。 “光阳,”风声里,她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激动和依赖,“咱家柜子里…是不是还藏着点虎骨泡的老酒?” 陈光阳嘴角咧开,拧大了油门,突突的黑烟喷向灰白的天际。 “有!回家给你烫一壶!” 第(3/3)页